2014年6月,也就是巴西世界杯前夕,格隆多纳曾接受了一次德新社的采访。“我离开国际足联的时候,一定是入土为安了。”不到3周后,在见证自己祖国的球队输掉了世界杯决赛后不久,这位阿根廷人便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因心脏病突发而猝然长逝,享年82岁。

格隆多纳被安葬于位于阿韦亚内达的一座公墓中,这里不但安葬着一些他的家人,阿韦亚内达也是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在对阿根廷足坛长达近40年的统治中,无论在国内还是海外,格隆多纳都以多面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故事。
【一步步踏上执掌足协之路】
格隆多纳出生于1931年9月,正值阿根廷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十年”这一无比动乱的时期,充斥着政治变革和金融危机的风险。在年少时,他曾经短期在低级别联赛闯荡,随后成为了河床俱乐部的一员。而在意识到自己无法靠踢球来赚大钱之后,格隆多纳接手了家中的五金店,并凭此谋得了一定财富。在1956年,25岁的他与哥哥埃克托一同在大布宜诺斯艾利斯区的阿韦亚内达市建立了萨兰迪兵工厂俱乐部。
1976年,格隆多纳被选为独立俱乐部的主席,这家俱乐部曾在上世纪70年代早期史无前例地赢得了南美解放者杯的四连冠。尽管在上任后的3年任期里未能继续为俱乐部带来新的南美冠军锦标,但俱乐部在1977和1978年赢得了改制前阿根廷国民联赛的冠军。
(译注:在1967-1985年期间,阿根廷的联赛赛事被分为两部分,每年上半年举办的是“大都会联赛(Metropolitano championship)”,下半年则为“国民联赛(Nacional championship)”)
在1979年,格隆多纳掌中的明星继续在国内赛事闪耀,他随即被选为阿根廷足协主席,而在前一年,阿根廷国家队刚刚赢得了世界杯冠军。当时的阿根廷由军队掌握政权,由于受到拉科斯特上将的支持,格隆多纳接过了飓风俱乐部大卫-普拉图托留下的主席位置。普拉图托曾极富远见地委任梅诺蒂作为国家队主帅,而后者也不负众望地为阿根廷队赢得了队史的第一个世界杯冠军,但普拉图托最终却受到了军方的解职。

自1979年上任至2014年去世,格隆多纳始终执掌着阿根廷足协,这其中既有无可比拟的鼎盛期,亦有相对令人沮丧的低谷期。在他的注视下,阿根廷国家队曾三度闯入世界杯决赛。有趣的是,阿根廷队似乎总逃不开面对德国队的命运。在这三次与德国队的较量中,他们赢得了1986年世界杯决赛的胜利,但也在1990年和2014年败北。阿根廷国奥队曾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获得银牌,并在此后的2004年雅典奥运会和2008年北京奥运会获得金牌。阿根廷青年队更是在1995-2007年间5夺U20世青赛冠军。
从表面上看,在1978年世界杯夺冠前,阿根廷鲜有在国际舞台上亮相的球员,而在格隆多纳的统治下,阿根廷在这方面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然而,从另一方面讲,1995-2008年期间在青年足球方面的统治力理应让他们赢得一次世界杯或美洲杯冠军,然而可悲的是,他们不但没有做到,这样的势头还因没有发展方向以及极度缺乏资金等原因而停止了。不过,在国际赛场上的锦标以及大赛的失意并非是格隆多纳掌控阿根廷足协的全部。
【与马拉多纳的恩恩怨怨】
格隆多纳执掌阿根廷足协的时期自然也绕不开马拉多纳的职业生涯,而两人间也不出意料地有着爱恨交织的关系。“我和格隆多纳都是那种十分莽撞的人,但我们常常都会在最后理解对方,”马拉多纳在2004年的自传中如是写道。
格隆多纳竞选足协主席的1979年恰逢日本举行世青赛。当时,年轻的马拉多纳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闯关,帮助阿根廷队捧得了最终的冠军。在7年后的世界杯上,作为队长的马拉多纳再次展现了自己不可逾越的实力,率领球队最终捧杯。然而,格隆多纳却在世界杯后因奖金问题与马拉多纳产生了冲突。
1987年3月,当时效力于那不勒斯的马拉多纳在罗马与格隆多纳会面并消除了误会,他称自己当年抱怨的并非是奖金问题,更多的是他作为队长应受到的尊敬以及对队友们的支持。最终,每名球员都得到一笔小额的资金补偿。

(图)在格隆多纳执掌阿根廷足协期间,马拉多纳率队赢得了1986年世界杯
阿根廷队在1990年世界杯决赛以0-1的比分负于前西德队,赛后的马拉多纳很是愤怒。这不仅仅只是一种失利后的情绪激动,这位阿根廷队的10号核心甚至拒绝与时任国际足联主席阿维兰热握手,原因是他认为这届世界杯的冠军早就被安排给了前西德队。格隆多纳此前于1988年进入到国际足联委员会中,马拉多纳也愤怒于前者没有给予国家队足够的支持。“当我们的决赛被‘偷走’之后,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举起来,”在第一次宣布退出国家队不久后的自传中马拉多纳如是写道。
(译注:在1990年世界杯决赛失利后,马拉多纳曾面对镜头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代表阿根廷队出战)
随后在1992年4月,双方再次爆发了冲突。当时马拉多纳在一次药检后出现了可卡因呈阳性的结果,从而遭遇了长达15个月的全球禁赛。随后,马纳多纳为自己刚刚在两个月前不幸去世的朋友胡安-吉尔伯托-富内斯组织了一场义赛,他当时认为这场为这位年仅26岁就不幸离世的前河床前锋组织的比赛不在国际足联的管辖范围内。
然而国际足联方面却向阿根廷足协施加了压力,尽管这场慈善义赛的目的是为富内斯的家人筹措急需的资金,但他们依旧要求禁止马拉多纳参赛,理由是马拉多纳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吸引观众到场的关键人物。格隆多纳没有选择支持自己本国球员们的这一举动,而是全然倒向了国际足联的这一边,而此举激怒了马拉多纳。
此后,他自1990年世界杯决赛后第二次宣布退出国家队,并称:“只要格隆多纳还是阿根廷足协主席,那我就永远不会重返国家队。”

(图)在药检中可卡因呈阳性后,马拉多纳陷入了舆论的漩涡中
1994年世界杯,在阿根廷队于波士顿战胜尼日利亚队的赛后,马拉多纳的药检不合格,最终十分耻辱地遭遇了禁赛。马拉多纳一直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他不但称自己呈阳性的尿检结果是无心之举而非有意违反规定,还再次感到自己没有获得足协主席的支持。“后来,我感觉他不可能以我期望的方式为我辩护了,”马拉多纳在自传中写道。
尽管两人间的关系分分合合,但他们依旧延续着相互间的联系,并从马拉多纳征战绿茵场的时代过渡至他稳坐教练席的时期。2008年10月,马拉多纳成为了阿根廷国家队的主帅。在随后的21个月时间里,阿根廷队挣扎于低迷的状态中,偶尔也有令人难忘的闪光时刻。阿根廷队在世界杯预选赛中既有做客玻利维亚的高原主场拉巴斯时尴尬的1-6惨败,也有帕勒莫在纪念碑体育场的大雨中完成绝杀,帮助阿根廷锁定晋级名额,随后马拉多纳在雨中的草坪贴地滑行的甜蜜时刻。
在惊险晋级后,阿根廷队最终在世界杯正赛的1/4决赛中负于德国队。尽管带队成绩不尽如人意,但世界杯后的马拉多纳显然还将会继续执教下去,阿根廷队方面给了他一份为期四年的续约合同。然而有些固执的马拉多纳要求保留全部的教练组成员,而这一点是阿根廷足协的委员会所无法接受的。最终,马拉多纳没有完成续约,而他认为自己受到足协“背叛”的滋味从某种程度上讲是能够被理解的。

(图)在这届首次于非洲大陆进行的世界杯上,马拉多纳挂帅的阿根廷队继2006年世界杯1/4决赛后再次在8强战中负于德国队
在格隆多纳于2014年去世后,显然时间的力量并未能令伤痕痊愈。常爱发表言论的马拉多纳一反常态地选择缄默,在阿根廷的一档名为《Infama》的谈话类节目中,他表示,出于对格隆多纳孙辈的尊重,自己只会参加一分钟的默哀仪式。当被追问到此事时,他只是简单地说:“没什么。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它被取消了,结束了。”
(译注:此前在同年6月,马拉多纳曾在一档节目中谈到格隆多纳时面对镜头竖起了中指)
【每况愈下的国内联赛】
在阿根廷国内,格隆多纳在掌权时见证了国内联赛的令人担忧的衰败景象。他打造了一个令关注南美足球的球迷们再熟悉不过的联赛体系,它保护了豪门俱乐部的利益,而非符合大多数球队的诉求。这种古怪、复杂而又令人费解的“平均化”体系是在1983年正式引入的,其以三年为一个周期,基于各俱乐部在这一时期内的总体表现来决定降级球队。这样的联赛体系设计理念旨在帮助豪门俱乐部进一步避免了降级的可能,令这些规模更大的俱乐部可以在一个糟糕的赛季后凭着另外两季的表现将自己拉回至降级区外。不过讽刺的是,正是在这种联赛评估体系下,河床在2011年不可思议地遭遇了降级,而他们在后两个赛季取得了第4名和第9名的成绩。
阿根廷足协对联赛架构一次又一次的改动、补全反倒是一步步地削弱了本国联赛的竞争力。1990年8月,阿根廷春季联赛和秋季联赛诞生了,此举将一个常规赛季分割为两项联赛。尽管这种跨度只有6个月的联赛令更多球队有机会品尝冠军的滋味,但实际上其却是仅令阿根廷足坛充斥着短期投机主义的氛围。很多球队不会做眼于长期发展,其规划往往只有6个月的长度,他们不但会在一届糟糕的联赛后就选择解雇主帅,还会在凭重资取得佳绩后被迫出售核心球员。

(图)改制为“超级联赛”后,博卡成为了第一支夺冠球队
为了致敬格隆多纳这位离世的前阿根廷足协主席,2015年的阿根廷足球甲级联赛被以他的名字命名,并有些荒唐地扩军为30支球队。若是用稍显偏激的角度看,这也是一种保护豪门俱乐部利益的方式,因为阿足协方面深知,将更多实力更弱的球队纳入到联赛体系中将会进一步减少大俱乐部的降级风险。随后,他们逐步减少联赛中的球队数量,以便于管控,而2018-19赛季的阿根廷足球超级联赛仅有26支球队。不过实际上阿根廷足协本可以避免这种伤及联赛构架的举动,但这或许正是源于格隆多纳执掌阿根廷足协40余年来多根植下的内部文化。
(译注:2015年,阿根廷足协还公布了联赛未来五个赛季的规划:2016年上半年,联赛将会有30支球队,升降级球队数量为1降1升;2016年8月至2017年6月,联赛仍将会有30支球队,4降2升;2017年8月至2018年6月,联赛将会有28支球队,并更名为阿根廷超级联赛,4支2支;2018年8月2019年6月,联赛将会有26支球队,4降2升;足协的最终目标是在2020年将球队数量削减为20支。然而实际上2014年的阿甲联赛本来就只有20支参赛球队)
【逃不开的污点】
谈起格隆多纳的污点,那就一定要提及他与国际足联的联系,正是这方面的元素令他在该领域声名狼藉。除了紧紧掌控本国联赛外,格隆多纳还自1988年起进入到了国际足联框架内的最高管理层,并与布拉特有着多年的私人关系。
类似于他作为阿根廷足协主席的状况,格隆多纳在国际足联也遇到了很多麻烦。在他为国际足联任职的26年结束后,国际足联方面回报他的方式却是在他离世不到一年时便爆出他参与到了相关的丑闻事件中,而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可能为自己做任何的辩护。

格隆多纳还是国际足联财务委员会的委员之一,他被指挪用了2010年世界杯非洲裔侨民项目的1000万美元。这些钱被分别转至前中北美及加勒比海地区主席、国际足联高官杰克-华纳以及前中北美及加勒比海地区足协秘书长查克-布雷泽的银行账户,而两人后来都遭受了终身禁足令。
(译注:“2010年世界杯非洲裔侨民项目”是南非政府旨在对位于加勒比海地区的非洲裔球员进行援助的项目,于2007年发起。格隆多纳被指利用这笔钱在2008年的1月2日、1月31日以及3月7日分别向华纳和布雷泽行贿,作为两人此前在投票中支持南非主办世界杯的回报)
在2011年6月的一次国际足联会议中,当谈到2018年世界杯投票流程时,格隆多纳称英格兰代表团为“骗子”和“掠夺者”,甚至提到了十分敏感的福克兰/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争议问题。他这么做的意图显然是为了影响英格兰的申办工作。他毫无意外地将票投给了俄罗斯和卡塔尔,也佐证了他与这两个世界杯深陷腐败、缺失人道主义精神的举办国是一丘之貉。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似乎用在格隆多纳身上也是十分相衬的。作为国际足联的技术官员,他的儿子温贝托-格隆多纳此前曾承认自己参与非法倒卖2014年世界杯门票。在巴西警方名为“朱尔斯-雷米特行动”的调查中,他们发现了一条涉及数百万英镑的门票兜售渠道,并在进一步的调查后发现这与国际足联内部的渠道有关。

即便已经去世,格隆多纳也逃不开人们对于他一手打造的阿根廷足协的控诉。为了确定他的继任者,阿根廷足协举行了相关选举,结果号召改变足协架构的马塞洛-蒂內利与呼吁保持原状的路易斯-塞古拉在投票中战成了38-38平。但荒唐的是,整个选举只有75名足协官员拥有投票权。从数学的角度看,38加38肯定是不会等于75的。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最终塞古拉成为了足协主席,然而他随后因电视转播权方面的贪污问题而黯然下台。
如今,围绕阿根廷国家队的治队,一切依旧十分混乱。球队缺乏足够的软硬件设备、球员们要在管理者极为业余的安排下踢球,甚至有时要被迫为了足协获得资金收益而去参加没有什么意义的友谊赛。就像马拉多纳曾经感觉自己被格隆多纳疏远一样,梅西也同样因厌倦阿根廷足协而选择退出国家队。令这两名不同时代的足坛绝对巨星感到恼怒绝不是什么“功绩”,但至少从某种角度很好地反映了阿根廷足协的能力。
足球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因此我们很难将批评声完全给予格隆多纳,以河床俱乐部的球迷组织Barra Brava为代表的足球流氓群体一直令阿根廷的球迷文化充斥着暴力的色彩。当然,这种如同足球“癌症”的状况也是在他的任期内开始滋生的。

(图)阿根廷的足球暴力始终是一个大问题,前不久结束的河床与博卡青年的南美解放者杯决赛也因安全问题最终不得不在数次推迟后转至伯纳乌球场进行第二回合的比赛
纵观历史,20世纪阿根廷的一大特点便是缺乏足够的民主结构,那些最受欢迎、最为人所知的政客往往都与腐败行为脱不开干系。格隆多纳不可能为这样的社会问题而负主要责任,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要拥抱这种他饱受诟病的行径。
尽管有以人才断档为代表的外部因素以及经济方面的问题,但自1979年格隆多纳坐上阿根廷足协主席一职以来,阿根廷国内联赛的水平出现了大幅下滑。
这么说或许对于这样一位在本国足坛和国际足坛都位居高职的人来说有些不敬。但这些年来阿根廷足球所取得的成就总带着些许悲伤的色彩,格隆多纳似乎总是带着稳固自己的权力以及提升自己地位的目的行事,而非为了本国及海外足球的发展而考虑。从情感的角度讲,格隆多纳或许会被视为一名教父式的人物,但他也有着残忍无情的本性以及无视规则的处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