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沙漠

                    沙漠

　　撒哈拉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去的地方，她说她一定会去的，可用的却是不确定
的语气。

　　行走，让她有一种充实感，于心中是低调的安抚。然而从小到大，她始终生
活在同一个地方，连大学也只是在这座城市的郊区。她走不远。

　　撒哈拉，总面积800 万平方公里，几乎占据了整个北非。沙漠，戈壁，残蚀
丘陵交错分布。绵延的沙丘一望无际，像是一片起伏的海面，沾染了落日的余辉
显得苍凉沉寂。是这片原始的沙漠成就了三毛。三毛是她最喜欢的作家。

　　很多地名都会给她充分的想象空间，她用一个厚厚的日记本记下自己留意的
并在后面注明行程路线。没有什么目的，只想去看看。撒哈拉这个词让她想到广
阔自由的时空和雨季豪放糜烂的花开。在非洲语言里它的意思是大荒漠。非洲人
说：想要进入天堂必先经过沙漠的锤炼。

　　2.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要到12：00才下，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根本没在听
上面老师讲的内容。尽管那个老师声音很高，很有激情，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教室里人不多，松散地坐在靠后排的位置，和讲台上各忙各的。大三的学生
经历了大一时的懵懂。

　　她在看一本旅行杂志，图书馆的过刊，其中有一篇关于撒哈拉的文字。

　　手机震动，她收到一条短信：发送你最喜欢的作家，你将有机会跟其见面。

　　她拼了“三毛”回发过去。她想都没想，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行径多么荒诞。

　　下课了，人群潮水般的涌向食堂。百万雄师过独木桥，壮怀激烈。她没兴趣
在这些地方体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她往着相反的方向走。

　　宿舍在马路对面，南区。路边有很多摆摊的中年妇女聒噪地叫卖电话卡和鸡
蛋煎饼，马自达疯狂得有如失控。情侣熟视无睹的兀自矫情，司机愤青地按着喇
叭。人来车往横行，没有燃烧完全的汽油味常年不散。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想起一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也许到什么时候到哪儿都是如此。

　　她回宿舍吃泡面，也还是逃不开。

　　3.在学校，她游走于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和宿舍之间，身体失去重心，精
神退化成一粒种子长埋。晃晃悠悠，由此及彼，由彼及此。一天和另一天没有分
别。

　　周末的时候转两路公车回家。睡觉，吃饭，洗澡，看牒。把音乐开得很响，
有时是爵士有时是重金属。站在窗口，看到对面楼的阳台，每一家都安装了防盗
网，人在里面来回地走动，是笼中的一只困兽。楼群的上方，支离破碎的天空，
一成不变的灰白。

　　4.或许是撒哈拉留给我的印记太深了，一下子回到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这个
城市，竟有了几分不适应。许多次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撒哈拉，黄沙漠漠无边无
际。

　　呼吸着沙漠的新鲜空气，欣赏沙漠夜晚的星空。撒哈拉半夜天空的繁星特别
明亮，因为这里没有污染，就像南极的夜空一样。

　　每当在城市中抬头寻找星空而找不到的时候，我就会怀念着走过的路，那些
属于别人的智慧，就同星空一般静静闪亮在我的视线里。我在天际一个渺小的角
落目眩宇宙的浩瀚。每当想念它们时，就希望可以再度踏上陌生的路。

　　看着这些文字和整版整版的图片，她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她觉得自己来自
那个地方，那里有她的生命和灵魂。她用手轻抚着杂志上铜板纸印出的图片，图
片上的流沙散发出某种迷人的质感，沙子把阳光的温度传递到指尖。

　　手机震动，她的手指一惊，原先的温度立即消失了，只在角落里留下一个模
糊潮湿的指纹。是一条短信：恭喜你，你已经获得与喜欢的作家见面的资格，本
条短信请保留，她想起当时的回复，知道是有人故意在开玩笑，用了一个冗长奇
怪的号码。

　　5.她喜欢三毛的样子，目光清澈，像个坚韧的越南女人，走了很多地方。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三毛是她认得的第一个不断行走的女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
一物，何处染尘埃。她甚至理解她的自杀，她说，她只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她不想再和它同流合污，于是决然地离开，不要说什么自私，有谁不呢？与其天
诛地灭，不如自行了断。我们都没有她勇敢和清醒。

　　6.黄昏，她坐在草坪上，看着校外的那条马路。路灯早早地就亮了，在还没
有褪尽的天光下显得不真实，像爆光不足的照片又重新上了色。她觉得自己从一
出生就被努力塑造成别人想要的样子，过着已被安排好的生活。不是她自己的。

　　背后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她只是一个傀儡娃娃，亦不需要有自己
的思想，因为一但她的思想跟这个社会的普遍意识稍有分歧，那么就是她错了。

　　所以她拥有着强大而荒芜的精神世界，无从填补。

　　这是一个荒凉的城市，她想。

　　7

　　晚上去自习，人很多。每个人的面前都堆着很多书，简洁精致的封面几乎让
人相信那是几本经典的外国小说，而事实上里面的内容枯燥得让人希望睡醒后发
现自己是蝴蝶。

　　她一层一层地上去，到了六楼，是一排小教室。沿着走，走到一间没人的就
进去了。

　　窗户里映出对面楼的灯光，一小格一小格的苍白灯光，缩小了整齐排列着，
浮在半空中，里面人影绰绰。层层叠叠的空间。暗处是这个教室的桌椅和自己模
糊扭曲的脸。

　　放下包，她拿出杯子去过道的尽头打水。一盏盏圆灯在淡黄的地砖上留下一
长串从阴司升起的白月亮，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晃动，沉闷的足音传得很远，在轻
微的回响中消失。一时间有一种时空的错乱感。长长的过道，好象总也走不到头
摇曳，目眩。

　　回来时，她找不到刚才的教室了，每一个教室里都有很多人，也没看见放着
的包。她拦住一个女孩，借了手机按下自己的号码，里面传出一个半老的女人终
年不变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再拨一次，还是一样的回答，阴冷机械，不带有任何情绪，从不知的空间传
过来，仿佛一场宣判。

　　她隐约觉得刚才那个没有人的教室似乎根本不存在，而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可是又怎么可能是走错了地方。头皮发麻，心里一片混乱，蓦地闪出下午收到的
那条短信，与喜欢的作家见面。见面。脑子里一下子炸起来了，身体木然，虚飘
飘地出着冷汗。

　　她往楼下跑，腿有些软，重一步轻一步，频率不匀的呼吸。她害怕走入的是
一个异次元的空间，与我们的生活空间重叠，触碰不到，无声的世界，只有影像。

　　那个奇怪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见面。她现在只想回家，只有这一个想法。

　　回旋楼梯上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远。

　　马路上，一声尖锐的刹车，然后她只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耳朵里脑子里
的杂音都停止了。手指摸到地上的血，温热细滑，是熟悉的感觉，从指缝里柔柔
地漏下来，是撒哈拉的流沙。她眼前最后出现的，是沙漠上空低圆的烈日，车灯
刺眼的白光。

　　8.在沙漠里经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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