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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坐在家门口等他女儿回来。[/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家门前有两条路，他隐隐约约的记得，他女儿是沿着左边那条路走的。[/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以前有几亩村里给他的地，但他很早就不下地了。他慢慢的忘了属于他的[/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那块地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谁来提醒他。「年纪大了，没办法下地了」，他常常[/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这样对自己说。他总是觉得，一个农民是不应该象他现在这样的，不该忘了自己[/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地在哪。可他终究是忘了。他有试着去找过。即使他老了，也依然有些智慧。[/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他想他的那快地一定长满了杂草。可他发现每一块土地上都长着很丰硕的果实。[/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没有什么朋友，甚至连邻居也没有。偶尔村里农活闲下来的时候，村长会[/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来看看他，问问他有什么需要。他觉得自己不该提出什么要求，「如果我对他们[/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有什么要求，我住在这儿做什么？」他常常这样告诉自己。他把自己的屋子盖在[/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了这个村子里最偏僻的角落里。他觉得这很正常，他年纪大了，根本不需要朋友[/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之类的。很多年前，他有个朋友。他的这个朋友还给他生了个女儿。他的这个朋[/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友是生他的女儿时死的，难产。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清楚，关于女儿和朋友究竟[/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哪个重要一些。[/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可他有他觉得该记得的事情，[/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比如：他的那个朋友，他朋友给他生的那个女儿。[/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因为他分不清楚朋友和女儿哪一个更重要些，于是他把女儿和朋友的事情一[/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起记住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很清楚的记得，他的朋友在死之前对他说的话。「以后没人陪着你了，你[/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也要好好的活着」。他的朋友对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活的好好的，小脸也红扑扑的。[/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可他的朋友在他离开他们的那座房子后，没过多久就死了。几乎就死在他听见他[/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儿子哭声的那一瞬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那时候，他们的那座房子还在村子很中心的地方。那时候，他有很多邻居，[/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尽管这些邻居算不上是他的朋友，可他还是很热情的对待每一个邻居。[/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可是，他唯一的朋友死了。他朋友在死的那一瞬间，他象是感应到了什么，[/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象发疯了似的朝他们的那座房子里冲去。他看到他的朋友躺在炕上，下身鲜红鲜[/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红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了他朋友面前，接着开始放声大哭。[/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一直哭到他意识到他的哭声中还夹杂着他女儿的哭声。[/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从接生婆的手中，抢过了他的女儿，然后把接生婆赶了出去。他烧了些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倒在盆里，很仔细的给女儿洗澡。女儿在澡盆里慢慢的止住了哭声，开始对着他[/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微微的笑着。他把女儿从盆里抱出来，细细的擦干净了他女儿原本湿湿的身子。[/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然后用他的朋友在不久前买的襁褓把他女儿给包裹住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接下来，他傻傻的看着那盆鲜红的水。他知道，那盆里是他朋友的血。他舍[/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不得倒掉。他把那盆鲜红的水放在屋子中央，直到他的朋友被埋进土里。他端起[/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那盆鲜红的水，倒进了自己嘴里。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味道，他只是觉得他[/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朋友又回来了。喝完后，他就昏了过去。[/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醒来后，他开始拆自己的屋子。他女儿躺在屋外不远的地方，笑盈盈的看着[/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他拆自己的屋子。他就这样搬到了现在这个地方。门前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两条[/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路。[/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那时候，他的岁数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大。他的记性很好，他能从那么多块地[/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里一眼认出哪块地是他的。但他从来不去给他的朋友上坟。他知道那坟里埋的只[/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是他朋友的身体，他的朋友真正是住在了他的身体里。他每天都能听见他朋友和[/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他聊天。[/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一直和女儿吃同样的食物。在女儿的牙没有长全时，他也一直陪着女儿喝[/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粥。后来，他也慢慢的开始吃饭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从本质上说，他并不算是一个很纯粹的农民。他从不对他的那块地感恩戴德。[/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相反，他觉得那块地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每天在那块地上忙碌，他坚信那块地[/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不会有丝毫的绿色。而且，他还觉得，如果没有女儿，这片地对他没有任何意义。[/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当他发现女儿越来越大，长得越来越象他朋友时，他慢慢的发现自己的人生[/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在进行着一个可笑的轮回。尽管可笑，但他从心底里暗暗的发誓，这一次，他会[/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让他的朋友在他身边呆上很久，很久直到自己死去。[/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尽管他把自己的屋子盖在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可依然有人找他提亲。因[/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为他有个女儿。[/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提亲的人被他允许可以在他面前提到女儿的亲事一次，但他不会有任何反应。[/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当提亲的人试图第二次提起时，他会默默的去到屋子里然后再出来。只是他出来[/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时，手上往往提着把刀。他提着刀的时候，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知道，那是他[/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朋友赐予他的力量。[/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越来越频繁的在夜里听见女儿的哭声。同时，他觉得他的朋友也在他身体[/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里哭泣。他开始彷徨起来。[/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终于把女儿嫁了出去，嫁去了外村。[/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惊讶的发现，在女儿坐着轿子沿着门前左边那条路离开时，他的朋友也离[/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开了他的身体。那个晚上，他再一次昏倒，并在醒来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迅速的衰老着。他甚至感觉到，死亡已经潜伏在他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的女儿通常会选择在年末的时候回家住上一天，并为他带来整整一年的食[/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物。他也总是在年末的时候，坐在家门口等着女儿回来。他也总是在听见女儿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她回来了的那一瞬间，听见他的朋友在他身体里说「我回来了」。女儿每次回家[/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都能住上几天。在那几天里，他总是绵绵不休的和他的朋友聊天。他觉得活着是[/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件很美妙的事情。这种感觉一直维持了二十五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在整整二十五年中，只有一次不是在年末时迎来了自己的女儿。女儿是自[/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己偷着跑回来的，那是女儿嫁出去的第三年。女儿告诉他，她的丈夫总是打她，[/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她不想再回去。他看着他的女儿，听着他的朋友在他身体里哭泣，然后点了点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第二天，他提着那把刀挡在了家门口。[/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的刀终于还是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一次次的砍在女婿身上。他的女儿挡在[/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了她丈夫的身前，然后跪在了他面前。他听见他的朋友在他身体里发出的很深很[/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深的叹息声，那一瞬间，他老泪纵横。他扶起他的女儿，把她推向她丈夫。然后[/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转身进了屋。[/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坐在家门口等他的女儿回来。[/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等到了一辆驴车，车上放着一具棺材。驾车的是他女儿的丈夫。[/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没说什么，他只是死死的看着他女儿的丈夫翻身下了车。当他发现他女儿[/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丈夫试图向他说些什么时，他挥了挥手示让他什么也不要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女儿的丈夫帮着他把那具棺材抬下了驴车。他死死的瞅着棺材盖，他女儿[/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丈夫慢慢的挪开了棺材盖。[/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看见棺材里躺着他的女儿，一幅很恬静的样子。接着他发现在他女儿的颈[/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上有一道暗红色的，深深的勒痕。他抚摸着他女儿的脖颈，他听见自己身体里有[/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很沉很沉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他示意他女儿的丈夫在棺材面前等他，然后转身[/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回了屋。[/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在屋子里呆了些时间，他冷静的想了想，然后拿着那把刀向门外慢慢的走[/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去。[/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拿着那把刀慢慢的朝他女儿的丈夫走去，他在他女儿的丈夫的眼里看见了[/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一丝惊恐。他知道他女儿的丈夫想跑，但是跑不动。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涌起了一[/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丝笑容，握着刀的手越发坚定了。他走的很慢，可他还是来到了他女儿的丈夫的[/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面前。[/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看见他女儿的丈夫的两条腿在不停的战抖，象是随时都可能跪在他面前。[/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在他举起刀的那一瞬间，他女儿的丈夫果然跪在了他面前。他的手落了下去。[/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驴子发出很响亮的一声嘶鸣，然后倒了下去。驴子的血喷得到处都是，地上，[/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他的脸上还有他女儿的丈夫身上。[/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发现他女儿的丈夫瘫在地上就象是一团软泥，一些液体正缓缓的从他女儿[/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的丈夫身下流出。慢慢的，融入驴的血里。[/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从棺材里抱出了他的女儿，然后慢慢的走回了他的屋子。[/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　　他把女儿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他把头贴近他女儿的胸口，[/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他听到他女儿的身体里有很明显的心跳。他听见他朋友在女儿的身体里对他说「[/font][/color]
[color=Blue][font=宋体]我们回来了」。他笑了笑。[/font][/color]

[[i] 本帖最后由 银河稀客 于 2010-4-11 17:10 编辑 [/i]]

亲情永远是最伟大的情感，这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是别的东西所不可能代替的